親愛的金花之友:

「人生多好玩」這篇香江四十年有感的文章，是為你們而寫的。感謝你們自從我成了金花婆婆長久已來的真心支持。你們為我的夕陽人生增添了瑰麗溫馨的一頁。

蔣芸

2008年 11月



人生多好玩


到了今年，就這樣，香江四十年矣。

新朋舊友每當我提起這回事，一半驚訝，一半開玩笑地問：

那你的童年也是在香港過的吧？我當然不會愚蠢到坦陳幾歲時已渡江過海，讓那人去加減乘除算出我貴庚；還有人問：是甚麼季節？春？夏？秋？冬？說要為我辦一次香江四十載，這就有意思了，不是指這勞師動眾之會，而是說有意思哉此問。還記得初到的那一個季節，也緬懷那白花花的天空，微涼的感覺--人生多麼好玩呀，孤身上路，甚麼也不懂的我，生命一年年的擁擠起來，在這裡認識了好多的人，經歷了好多的事，命運賦予我好多個角色，尤其是在垂暮之年的此時此刻，生活更如一幅畫般展開，如走馬燈般轉動的人物，不只限於文化藝術、電影電視圈的人，而是更有香港味道，更具代表性的一群普羅大眾。上天待我何其優裕，給了我花明柳暗的風光，又給了我路迴峰轉的刺激，還有甚麼遺憾呢？

並不貪心，可有時不免會癡想，若是此刻才開始香江歲月有多好！世途大抵見慣，此心還能悠然的這個時候，能笑看雲捲雲舒花開花落的這個時候，才開始我的香江歲月有多好，尤其是一個從事文字工作幾十年，至今仍然沒有倦意，仍有許多話要說的人寫作之於她，好比「北地忍不住的春天」，心中乘載着四十年的風雲變幻，也該有些人生的火候了吧，是的，正是這個時候。

有人說，我是用生命來寫文章的……我不這樣想，用生命太沉重了，用心，用腦，用比較潑皮的方式，而一度，我最熱愛寫作的時候，偏偏我的生命是如此的貧乏、局限，思想又是那麼拘束，跳不出一個又一個的框框，所謂用生命來寫文章，如果你的生命只是一潭死水，沒有漣漪，沒有火花，如果你的生活只是每天的重複，只有一套固定的方式，日復一日，月復一月，年復一年，歲月只能減去一些甚麼，不能增添甚麼，那又怎生是好？

最奇怪的諷刺是，那個年代，我對寫作最有激情，而我的正職竟是電影公司的編劇，--如果人生可以再來一次，我寧願以現在的我去換回昔日的我。在真實的世界裡，我曾看過、聽過、見識過多少生老病死悲歡離合，一個個有血有淚如假包換的人生故事。

上天從未許諾過給我們一個玫瑰花園，即使有，也不擔保四時玫瑰花開永不凋謝；但是上天也從未奪去我們對玫瑰花園的夢想。那一年，也許是命運安排，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，不知道前途在那裡，更不知道生命止於何處。今天，這麼多年過去了，這麼多季節輪轉過去了，我知道，或早或遲，我們會在生命轉彎的地方再相見，無論那是山路狹道，或是十字街頭，或是驀然回首……

人生多麼好玩。